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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分享] 《转贴》写在沙滩上的名字
写在沙滩上的名字
我喜欢到海岛上旅行,因为海浪的声音。
搜集灵感啊?自以为知情的人总是这样问我。还是寻找写作题材?
是啊。我的微笑似乎这样回应着。其实不是的,只是,有时说不,就要解释很多。解释之后,你可能会看见「勉强同意」的眼神、「不能理解」的笑容,或「强作解人」的诠释,或者一连串的问题:你喜欢哪个国家,为什么?
国家及国界对我的旅行并无太大意义。岛屿和旅馆是旅行中唯一有生命意义的疆界。而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至于我的出走,只是想忘记,不是为了寻找。忘记「曾经」的我,也许,并不能忘记。 我喜欢坐在沙滩上看浪花袭来,退去的潮水在我身边织出鱼鳞状的波纹与光影,我如同沙滩上那些静静的贝壳,什么也不想,尽量不让脑袋转动,只是无声的笑着,等待下一次浪花来袭。
有时太开心,我就像个疯子一样咯咯笑了起来。十公尺方圆内,通常没有人,一千公尺范围内,大概也没有跟我说同一国话的人。谁也听不到我的笑声。沙滩温柔的吸收了我微弱的声音,如同它们几亿年来做的一样。
如果你愿意把眼睛从「有价范围」移开一下,你就会发现,珍贵珠宝的定义不只是世上稀有的矿石,沙滩上的水花晶莹璀璨,不只这些!抓起一把沙子,我看见沙中隐藏着无可数计的贝壳珠子--它们可能来自几千万个不同的贝壳。死去的贝壳把身体贡献给沙滩,千万年来琢磨出直径比一厘米还小的贝壳珠。
在有价的眼光看来,数大并不是美,不能贩售就不值钱。还好不值钱,所以它们留在海边,继续倾听海的声音。
除了脚印,什么也不该留下;除了记忆,什么也不该带走。我信仰这么素朴的旅行观。我花了许多天,坐在海边,住在海边,尽量享受无事可干的感觉。我不搜集也不寻找,太阳太大时则回房写稿--我并不想这么努力,只是习惯,在旅行时,写稿变成一种坏习惯。一个从「曾经」的世界带去的包袱。
这次在峇里岛,我忍痛租了一间有史以来我住过最贵的地方饭店,非常大而光亮的房间(在台北大概会被隔成四房二厅),只因有十五公尺长的大阳台,坐在可以看见海的书桌前写稿,时时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入夜时还有另一边的田野迢递过来的虫叫蛙鸣。 啪啦啪啦,母性的海浪声音,有时我昏昏然睡着了,醒来,喝几口冰凉的啤酒,我觉得自己身处于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这几天,我做了一些非常值得纪念的事情,比如:
在沙滩上来回行走时发现一「驮」东西被冲上岸,走进一看,是只死掉的有刺河豚。它足足有五十公分长,大概是寿终正寝吧。我蹲下来看它,几个当地人不久也凑过来看,说了些我不懂的话,探头走开了--可能是看我太有兴趣的样子,怕我把它吃掉,告诫我不能吃吧!
在大清早和渔民出去看野生的瓶鼻海豚。海豚迎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向东方游泳,有只「人来疯」的还兴奋的表演了空中旋跳。
某一天早上有只受伤的伪虎鲸(它长得太像鲨鱼)游上岸来,企图搁浅等死,好心的当地人拚命把它送进海里,几番奋战,它终于游进海中。下午那人告诉我,伪虎鲸没有活下来,伤得太重。看他们知其不可而为了,我的眼泪感激得掉下来,唉,在台湾,大家早已拿刀来割肉了,不是吗?地方新闻曾这么说。
浮,看小丑鱼和鹦鹉鱼在珊瑚礁群中穿梭,喝进几口海水,咸得可以把我腌成鱼干。
游泳,皮肤已经晒成小麦色。
在沙滩上看两只很会享受的狗在弄潮并舔来舔去。
向摊贩买了一只烤玉米,在落日时边走在沙滩上边吃。
在吧台边喝很呛的爱尔兰威士忌,一边看着水摄影家David Doubilet的「海洋之光」图片,对海中的怪东西们啧啧称奇,发誓将来一定要去大溪地,然后帛琉群岛、新几内亚和埃及的海边。
对照我平常密集的﹁工作狂﹂日志来看,这大概叫做「混吃等死」。
我独自玩得开心。
我想到日子正当少女时曾经做的「傻」事:喜欢一个人,于是骑了两个钟头的脚踏车到海边,把他的名字写在沙滩上。
保守的小镇不许在读书时谈恋爱。多嘴的手帕交会泄漏我的秘密,于是我只好把名字写在沙滩上,让海浪冲去,不留一点痕迹。「重大」的秘密说了,死无对证。
写了哪一个名字?当初的重大秘密,我如今并不记得,是A是B还是C,还是ABC都有?
写在沙滩上的名字是谁,并不重要,就好像沙中的贝壳珠属于哪一种贝壳,名字,都不代表什么。那一刻和大海的声音心灵相通的感动,仍然非常美妙。
我们的名字,再怎么特殊,再怎么辉煌光灿,都只是写在沙滩上的名字。最后会被潮水磨平,没有一点痕迹。对于蓝天碧海,我们不如一个贝壳。
当我每次听到久违的海浪声音时,它也这般提醒我。
当我每次坐在沙滩上微笑或大笑,我也提醒自己,只有当下的开心与欢喜,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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