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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分享] 微塵
我看到細微的灰塵，在清晨北二高路經關西的途中。這細微的灰塵，飄飛在車窗之前，翻滾、起落，而後又隨風遠颺。對一個在高速公路上開車的人來說，要注意到風沙容易、要看到微塵則是困難的。但是，我卻看到了這細微的灰塵，飛舞在車窗前，暗示我某些難以言宣的、幽隱的感覺。
也許是昨夜沒有睡好的關係吧，為著「就要開學上課了」的一個念頭，居然輾轉反側，睡神被擋到一側，精神則醒過來喚我去注意一向忙碌時疏忽的細微的情境：對家人的疏於照料、對朋友師長的疏於問候、對個人志業的疏於堅持，乃至於對家宅週遭小花小草的疏於照拂，一下子都自暗夜中像潮騷一樣，來回沖襲著肉身已疲而精神暢旺的我。每一陣潮音，掀起的是一幅情境具足的畫面，在我的人生歷程的某一個階段、某一個時點中印象深刻的事件，乃至於當時惘然的情節，跑馬燈似地重新上演。隨著潮聲的起落，面向廣袤無邊的大海，我如若孩童，在愈來愈暗的無人海灘茫然向著夜空，呼救。
就這樣，失眠了。極少睡不著覺的我，卻在學校開學第一天丟失了睡神，這使我不禁懊惱沮喪，整個人被小小的一念所掌控，隨著這個意念翻騰，然後是更多的有關與無關的思潮所推擠，推到另一個人生的時空、擠到另一個記憶的暗室。某年某月某一天，曾經去過的處所、做過的事情、相處過的人、談過的話語、還有未了已了的業障、宿緣，都再生於不寐的夜裡，且較諸當時的惘然還更清晰。鮮花飄落，能抓住人的痛惜，腐蝕在塵泥中的草葉驀然再生翠綠，尤令人驚心。既往的、日常不及思索的細節，居然會因為一個念頭的生發而鮮明地重演，並且導致失眠，這讓我不能不去面對自己的脆弱，而因此更加地睡不著覺。
於是，乾脆起床，把原來預定中午開車南下的行程提早到清晨。在寒流已走的暖春之晨，徹夜未眠的我，開車迎著早春的薄霧行駛在高速公路之上，用著比平常緩慢一些的車速，試圖忽視失眠的掌控，用意志克服意念的侵襲。在遠山近樹都籠罩在薄薄霧海的行路之上，按照著熟悉已極的路徑，左轉右彎、忽上忽下，隨著車陣前行，且慢且快，慢慢感覺到舵盤的存在於自己的手中，而不寐時的意念與不經許可逕行闖入的回憶，也逐漸因為陽光的露臉退回記憶的暗室。就在此際，車子行經關西，我看到細微的灰塵，在車窗之前輕颺、飛滾，伴隨著初陽的照射，顯現著虛幻美麗的光影。
這微塵的出現，彷彿試圖提醒夜裡失眠的我注意眼前的行道。行道上的微塵，一向是不被注意的存在，人在意氣風發之際，浮雲都不能干豪氣，況若微塵？細微、渺小的塵灰的存在，平常毫不起眼，在旅人眼中更是無睹，於是被輕忽了。塵灰的顯形，往往是在旅人疲累之際方才巨大無比。我開著車，因為疲累而以慢速行走在高速公路之上，方才注意到其實無時不在的微塵；我的一夜失眠，是不是也因為人生行路的疲累所致？我的脆弱，是不是意識到微塵的存在方才萌生而出？
我還找不到答案，在國道指標八十公里處，還有一半的路途等著我趕。但前夜的失眠，這一早行路發現的微塵，似乎隱藏著一種難以言宣的、幽隱的暗示：是誰撥動著微塵？點醒旅人負荷的沉重，行路的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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