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argatis
   
  
 單純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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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樣雷子強會恨我的。」程侑很委屈地說。
我和程侑哪裡都沒去，只是回到了他住的地方。事實上我累得半死，我只是想躲著雷子強。
「我現在也有些同情他了，愛情就是這樣不公平，愛的多一點的人，總是比較痛苦。」程侑嘆著氣。
我沒有理他，霸佔著他的床睡覺。我才剛離開沈令揚，沒辦法馬上就投入雷子強的懷抱。我怕自己拒絕不了他，只好選擇逃跑。
程侑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李衣白打的電話；她就在門外。
我不想讓李衣白知道我和程侑在一起，只好跑到廚房躲起來。我很好奇李衣白為什麼來找程侑，明知道不該這麼做，卻還是忍不住偷聽他們說話。
「我來是想問你，你到底為什麼不愛我？」
李衣白滿臉通紅，好像喝了很多酒。
「我心裡住著一個人。」程侑沈默了好久終於說。
自從程侑和以前的女朋友分手後，我就沒聽說過他喜歡誰。原來他一直喜歡著別人，他竟然沒有告訴我！
「那個人有什麼好，我哪一點比不上她？」李衣白忽然大吼，眼淚奪眶而出。
「是我比較笨？還是我身材不好？還是床上功夫、她的床上功夫比我好？我可以改、我可以學，你看、你看啊！」
李衣白哭著大吼，她瘋狂撕扯身上的衣服，眼看就要全身赤裸。
「別這樣！」
程侑衝過去拉住李衣白，卻因為太過用力兩個人都倒在地上。李衣白壓在程侑的身上，她開始動手拉扯他身上的衣服。
「放手，放手！」
程侑跌跌撞撞站了起來，他拖著李衣白進浴室。
我聽到李衣白嘔吐的聲音。她被程侑拉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全身濕透。程侑讓她換上他的衣服，又倒了一杯熱茶給她。李衣白喝了熱茶，情緒似乎穩定很多。
「我要知道她是誰，我要知道我輸給誰，只要你告訴我，我就再也不來煩你！」
程侑沈默著。
「求求你告訴我，如果你希望我解脫，就請你告訴我！」李衣白哭著說。
「林芳昀！」
我聽到程侑說出我的名字。
接下來他們說了什麼我聽不清楚，為什麼程侑會這樣說？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不該是這樣的，我不要事情變成這樣……
「她已經走了。」
程侑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面前。
「對不起。」他忽然說：「我是為了讓她死心才故意這樣說的，妳不要怪我。」
我望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妳利用我逃避雷子強，我利用妳逃避李衣白，我們互不相欠。」他露出笑容，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
「我被你害死了。」
我忍不住哀鳴，心裡卻覺得高興。我不要程侑喜歡我，如果他真的喜歡上我，總有一天我們也會分開。愛情是很短暫的，唯有真正的友誼才能是一輩子的事。我甘心情願地被他利用，只要他不會離開我。
１２．
這一天是我的生日，一大早我就接到雷子強的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好像一點事也沒有，而事實上我在躲著他，我已經好幾天沒見他。
「生日快樂！妳猜我在哪裡？」他興致高昂地說。
「你在哪裡？」就在我問他的時候，我們都看見了彼此。我看見他就站在樓下，而他也看見了我，還有站在我身邊的沈令揚。
沈令揚幫雷子強開門，然後招手叫他上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雷子強看著沈令揚。
「昨天晚上，芳昀生日，我回來陪她的。」沈令揚微笑看著我。
「你來找安智嗎？他不在這裡。」
「不是，我來找巧綾，我有東西放在這裡。」雷子強看了我一眼，表情尷尬地說。
「你的東西在這裡。」范巧綾從房間走出來，她把一包用牛皮紙袋裝著的東西塞到雷子強手裡，朝雷子強使了一個眼色。
「你有朋友生日嗎？」沈令揚看到雷子強手裡還拿了一個包裝過的盒子。
「嗯──我知道今天是芳昀生日，這是要給她的。」雷子強又瞄了我一眼：「我順道拿來。」
沈令揚的手機響起，他走進房間聽電話。
「生日快樂！」雷子強把手上的東西交給我。
「對不起。」我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為什麼不先告訴我，我才有心理準備？」他溫柔地說。
我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解釋什麼。就讓他誤會好了，如果他能因此厭倦我，對我們而言都會是一種解脫。
「生日玩得開心點，我走了。」雷子強失望地離開。
我拆開雷子強送的禮物，是一個天藍色的旋轉音樂盒，盒面上還有個女孩作出跳舞的姿態，女孩開始左右上下地擺動，她一下擺動左手、一下擺動右手，樣子看起來非常可愛。我想起小時候也曾經有一個音樂盒，那是一個穿著白色禮服跳著芭蕾舞的女孩，而音樂是常常可以聽到的《少女的祈禱》。那個時候我並不是特別珍惜那個音樂盒，現在音樂盒不會動了，音樂也不會響了，我才覺得悵然若失。
原來我們懷念的不是東西本身，我們懷念的只是逝去的光陰。在音樂盒響起的那一刻，我們彷彿可以回到過去，熟悉的樂聲牽動腦海最深處的思憶，曾經忘卻的，重又鮮活躍然眼前。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明白自己曾經錯過些什麼。
我奇怪地看著雷子強送的音樂盒，為什麼音樂盒沒有樂聲呢？莫非是個瑕疵品？我將音樂盒從頭到尾檢查一遍，想看看是不是有什麼玄機，終於給我在跳舞女孩的背後找到了一個一元錢幣大小的孔，這個孔就好像小時候存錢筒的設計一樣，難道我要付錢才能讓她為我唱首歌？我跑到房間拿了一個一塊錢硬幣，在我將一元投入女孩的背後之前，手竟然微微地顫抖。我不要雷子強送的東西是個瑕疵品，他送的東西就像他的感情一樣，在我記憶中都將佔據最特別的位置，這是我和他唯一的聯繫，有了女孩的歌聲才能牽動我記憶中最柔暖的部分。
我投下了一塊錢，女孩果然開始動口唱歌，我聽出女孩的音樂竟然是Leann Rimes的《Can't Fight The Moonlight》。我從來沒看過有這樣子的音樂盒，他究竟是怎麼找到的？
「雷子強怎會知道妳喜歡這首歌？」沈令揚從後面抱著我問。
「我天天都在聽，或許他不小心聽到的。」
「台灣有這種音樂盒嗎？」沈令揚更抱緊我一點。「這首歌是我送給妳的，他怎麼可以搶走？」
我看著手中仍兀自旋轉的音樂盒，眼淚忍不住浮上眼眶。命運既然讓我和沈令揚在一起，又為什麼要讓我和雷子強相遇？
「他什麼也沒有搶走。」我轉身抱著沈令揚，不讓他看見掉下的一滴眼淚。
我的生日是在安和路上一間PUB裡慶祝的，范巧綾找來了所有的人，我們很久沒有這樣開心。
我喝了一些酒，頭有些醉醺醺的，我突然很想念雷子強，只有在喝醉的時候，我才能夠放縱自己想念他。
我忍不住躲在包廂的洗手間撥電話給他。
「你能不能跟我說生日快樂？」我緊緊抓著電話，好像在緊緊抓著他。
「生日快樂。」他溫柔地說。
「謝謝你送的禮物，我很喜歡。」
「這個音樂盒台灣沒有的，妳要好好保存，摔壞了就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
「為什麼你的音樂盒要付錢才能唱歌呢？」我問他。
「經過付出得來的東西，才是特別甜美的。」他笑著說。
我沒有為他付出過什麼，從來都是他在付出，如果付出許多卻又不能得到回報，會不會終有一天變為怨恨呢？我忽然覺得有些感傷。
「為什麼我和你在一起時總是想起沈令揚，和他在一起時卻又想起你呢？」我問他。
「這表示我在妳心中也有些份量。」他說。「妳的心裡藏著對兩個人的思念。」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只藏著一份思念；對兩個人的思念，真是太沈重了。
「我只是想看你好不好。我在洗手間打的電話，我要出去了，講太久別人會以為我暈倒。」
「謝謝你打電話給我。」雷子強說。
那一瞬間，我真的感覺到有一小片幸福在身上降落，那降落在我身上的一小片幸福，會不會也同樣降落在雷子強身上呢？我希望他能感受得到。
我掛斷電話，回到沈令揚身邊，他微笑地望著我，是那麼的溫柔而幸福。我忽然知道自己其實是懷著愧疚在愛著沈令揚，我用愧疚滋養著愛情，讓我和他的愛情不會因為別離而耗弱，只有懷的愧疚越多，我給沈令揚的愛情也就會越多。
我悲哀地發現，我和沈令揚的愛情，竟然是靠著背叛而更加成長茁壯！
生日會一直持續到天亮，我喝了大量的酒，回家的時候根本無法自己走路。我不知道自己是因為高興喝酒，還是因為痛苦而喝酒，我只知道在這個時候我可以痛快放肆地喝酒，不會有人阻止我。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的事了。我覺得口乾舌燥。
我走進廚房，看見沈令揚背著我專注地煮東西。
「煮什麼呢？」我從後面抱著他問。
「妳先等一等，很快便可以吃了。」
我在床上坐著等他。我喜歡在床上做任何事情，包括吃飯、睡覺、看書、和一切做愛做的事情。
「躺在床上吃飯，很像醫院裡的病人才會做的事。」我想起沈令揚說過的話。
原來我真的是個病人，而且是個很難纏的病人。沈令揚曾經為了我這個習慣和我爭吵，到最後他也還是放棄。會不會有一天他徹底放棄醫治我整個人？如果連他都放棄了我，我剩下的便只有絕望。
沈令揚端著他煮好的食物進來，是一盤金黃色的蛋炒飯。整個房間裡立即充滿著蔥花和蛋香的氣味，我毫無抵抗力地屈服在這濃郁的香氣裡。
「蛋炒飯最好是用冷飯加上大火快炒，這樣炒出來的飯粒才會一粒粒分開。水不能加得太多，否則米心太軟就會失去炒飯的精髓。看起來簡單的事其實往往藏著很大的學問……」
過去的歲月穿越時空翩然降臨。那一年，在我將第一次獻給沈令揚後，還來不及趕到懷疑或後悔，肚子就先掀起軒然大波。他聽到我肚子發出的巨響，立即跑到廚房炒了一盤蛋炒飯到床上給我。
「男人做完這種事之後不都先呼呼大睡嗎？」我一邊吃著炒飯一邊說。
「睡覺可以等會兒再睡，但肚子餓可不能等的。」他微笑望著我。
望著這個男人微笑的臉龐，那一刻我不再懷疑，就在他滔滔不絕地對我傳授做蛋炒飯的訣竅時，我終於決定和這個男人一起。
現在，我又和沈令揚合吃著這盤充滿懷念的蛋炒飯，即使這麼多年過去，這個男人卻不曾改變。這個男人再一次為我呼喚出記憶中最溫暖的部分，他做的蛋炒飯仍舊是記憶中的味道，令我永遠都無法捨棄。
記憶中的味道，是人世間最難忘的味道。
沈令揚到「刺鳥」找顏平，我從公司出來後便直接坐計程車過去接他。我到的時候「刺鳥」的招牌燈是暗的，鐵門也已經拉下，鐵門上掛著「今日休息」的招牌。我從旁邊開著的側門走進去，店裡只有顏平和沈令揚兩個人，他們在吧台默默喝著酒。
「今天怎麼那麼早打烊？」我奇怪地問。
「為了我所以他提早休息啊。」沈令揚說，顏平站在一旁沈默地微笑。
「妳還沒吃飯吧，我去弄點東西給妳吃。」顏平安靜地走進廚房。我奇怪地看著顏平的背影。
「他是不是有什麼事？」對於別人的情緒，我一向有敏銳的第六感。
「他失戀了。」沈令揚小聲地說。
我愣了一會兒，我知道顏平有一個交往很多年的「男」朋友，他們的感情也一直很穩定，沒想到竟會有結束的一天。我正想進一步問沈令揚時，顏平卻已經走了出來，他端著一盤蔬菜沙拉、海鮮白酒蛤蠣麵、一碗羅宋湯和幾個烤得香噴噴的餐包，他另外調了一杯水果茶放在我旁邊。
「很好喝，不會太甜，水果味很濃。」我喝了一口，衷心讚美。
「謝謝。」
雖然顏平微笑著，我卻覺得他的眼神流露出哀傷。
我很想說些什麼，卻覺得無論說什麼也是多餘。他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人獨自安靜地舔舐傷口。
我和沈令揚離開了顏平，我們沈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個男人幾天前結婚了。」沈令揚突然說。
我驚訝地張大嘴，台灣已經允許同性間的婚姻了嗎？
「他是和女人結婚的。」他說。
我又嚇了一跳，原來顏平愛的男人是雙性戀？
「顏平是當天才知道消息，那男人哭著求顏平原諒他。」
「他愛那個女人嗎？」
「或許他只是想逃避，為了逃避才娶一個自己完全不愛的人。」沈令揚嘆息地說：「那男人一直也無法接受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實。他告訴顏平，他想要過『正常』的生活。」
我想起「刺鳥」的故事。原來顏平不顧一切追求的刻骨銘心，對另一個男人而言，卻只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曾經；愛情真是荒謬悲哀得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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