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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分享] 转贴《亲密书》
被米兰昆德拉誉为本世纪捷克两个最伟大人物之一的作曲家杨纳杰克(Leos Janacek, 1854-1928)——另一个是小说家卡夫——是大器晚成的创作者。他二十一岁以后才想到要当作曲家,近五十岁时完成第一部重要歌剧《颜如花》并且在家乡莫拉维亚的布尔诺首演,但是由于早年得罪了布拉格国家剧院的指挥柯瓦洛维克,他这出杰作迟迟无法搬到首善之区布拉格,因此在六十岁之前,虽然杨纳杰克颇以作曲、教学、指挥等才华在家乡受到尊敬,但是在莫拉维亚地区以外却仍没没无闻。
一九一六年是他生命的转捩点︰五月二十六日,《颜如花》终于在布拉格国家剧院登场;一夜之间,杨纳杰克由地方性人物跃为全国性的作曲家,并且很快地传名国外。就在这时,他认识了小他三十八岁的卡蜜拉.史特丝洛娃(Kamila Stosslova)——一名古董商人之妻,并且热烈地爱上了她。这两件事情改变了杨纳杰克的一生。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他表现得像一个充满活力的天才少年,不断写情书给他的爱人,也不断创造出独特、迷人,迥异于古今音乐风格的精采作品。
杨纳杰克在二十七岁那年娶了他所读的师范学院院长的女儿——也是他自己的钢琴学生——十六岁的紫丹卡.舒若娃为妻,他们的婚姻并不协调,因为紫丹卡出身上流社会,既不能理解杨纳杰克的农乡背景,也不能了解他平等主义的理想。杨纳杰克是极易动感情的人,性格猛烈而爆炸,充满土味与自然力。对他而言,生命与艺术之间并没有分界,他很早就对真实的音响非常神往,喜欢自然的声音和鸟叫,常常拿着笔记簿四处记录听到的声音——不论是山雀振翅、鸣叫的声音,市场女人的讨价还价声,工厂女工一边等候情人、一边和朋友闲聊的语言旋律,或者街头巷尾人们的惊呼、问答,只言片语。他记下他们抑扬的语调、说话的情绪,仿佛一位企图捕捉音乐和内心之间神秘环节的心理摄影师。杨纳杰克曾说︰「生命也好,艺术也好,最要紧的是绝不妥协的真实。」他认为人类,乃至于所有生物,说话或发声时的音调变化是深妙的真实之源。根植于乡土的他的音乐因之具有一种强劲、鲜活的生命力。
虽然卡蜜拉是杨纳杰克晚年创作灵感的源头,他们之间的爱情关系似乎只是单向的︰杨纳杰克写了六百多封情书给她,百哩外的卡蜜拉却少有热烈的回报。她不怎么喜欢音乐,也不太了解杨纳杰克作曲家的地位。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对她的热情,他依旧不断地把对她的爱投射在作品里。第一个例子是一九一九年完成的联篇歌曲集《一个消失男人的日记》︰关于一位被吉普赛女郎所诱,弃家出走的农村子弟的故事。杨纳杰克曾对卡蜜拉表示︰当我在写这个作品时,我想的只有你。』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二五年写成的三部以女性为中心的歌剧——《卡塔.卡芭娜娃》、《狡猾的小狐狸》、《玛坷波鲁丝事件》,剧中的女主角也都是以卡蜜拉的影像为本。甚至在全属男性角色的最后的歌剧《死屋手记》里,他仍然企图融入对她的情思上让女高音唱其中一个鞑靼少年的角色。作品成为杨纳杰克的情书,寄给他所爱的人,寄给世界。
一九二八年,他真的写了一首音乐情书给她︰第二号弦乐四重奏《亲密书》。标题本来要叫做《情书》,但他不愿俗世的呆子悲悯他的感情,因而易名。在写给卡蜜拉的信上,杨纳杰克说︰「我正着手创作一个奇妙的作品,它将包含我们的生命。我将把它取名做《情书》。我们共同有过多少宝贵的时刻啊!如同小火焰般,它们将在我的心中亮起,并且化做最美的旋律。在这个作品里,我将独自与你共处,别无他人……」这一年七月,卡蜜拉和她十一岁的儿子第一次随杨纳杰克到他在胡克瓦第的故居度假。有一天为了寻找她迷路的儿子,杨纳杰克淋雨着凉,演成肺炎,数日后终告不治。
在八月十五日他的葬礼上,布尔诺国家剧院的管弦乐团为他演奏了歌剧《狡猾的小狐狸》的最后一景︰春回大地,年老的猎场管理员睡着在森林里,他梦见一只小狐狸向他跑来,以为是当年在睡梦中吵醒他的那只小狐狸的女儿,他醒来,发现伸手抓到的是一只小青蛙,小青蛙对他说当年和小狐狸一起吵醒他的小青蛙是他的祖父,不是他……。这是一部将老年与春天以及春天所带来的生命复苏并置对照的动物寓言剧,杨纳杰克生前看这出戏彩排,看到这里不禁掉下泪来,对身旁的制作人说,当他死时,一定要为他演奏这段音乐。
杨纳杰克要演奏这段音乐,因为他在自己的作品里看到爱情带给生命和艺术的力量;杨纳杰克要演奏这段音乐,因为他知道艺术可以抚慰生命和爱情的缺憾。音乐是杨纳杰克亲密的书信,记录他的爱情,记录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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