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wraith


我沒想過，會再這種情況下，見到你久違的家人。

「很抱歉，這個時候找你出來。」你的妹妹，現正坐在我的面前。很清秀的一個女孩，跟照片裡，很像。

「沒關係。」我搖搖頭，並不是很介意溜班出來。反正，今天的工作都差不多了。

「其實，本來我爸媽也要來的，只是…….. 我想，還是由我來，比較好。」她啜了一口茶，緩緩的開了頭。

「我哥……………………他……………..在上個禮拜三，走了。」圓圓的大眼直視著我，連眨都沒眨一下。

「走了？」我沒聽很懂她的意思，重覆話尾。

我上個禮拜，還接到你打給我的電話啊。你說，你的工作可能得再耽擱一下，所以來不及回來一起過生日、你的生日。

「沒關係，你的生日嘛，等你回來再過囉。」我還記得我當時是這麼回答你的。

「他出了車禍，一直都待在加護病房，我們接到通知時，情況已經不樂觀。醫院當時也根據他手機裡的速撥鍵打電話給你，可是你好像沒接到。」

「車禍………………………….」

「嗯，我哥他…… 清醒的時候只有一下子。他交代我們，不准告訴你這件事，直到…………..直到他走了之後。」她的聲音淺了下來。我注意到她的手，從剛剛就一直緊握著茶杯不放。

「我知道，你們在一起，很多年了。所以，我並不想透過電話，來告訴你這件事。里子姐………….你，要去參加葬禮嗎？」

「葬禮？」我還是只能重覆著她的話尾。

「嗯，下個月初的６號，在蒙大拿。你………..你要過來嗎？」她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個住址，還有電話。

「你如果到的話，可以打給我，我去接你，住我家就可以了。」說完，她隨即起身，

「里子姐，很抱歉，我得走了，我今晚的班機回去。你…………….還好嗎？」憂心的眼神看著從剛剛就不多話的我。

我點點頭。

其實，我沒什麼反應，也不知該如何反應。你的妹妹，是來告訴我，你死了嗎？

怎麼可能？我明明前些天還跟你講過話，怎麼突然間，就有人來告訴我，你死了？

「….你撥的電話未開機………….」下意識的拿起手機，撥了你的電話。

「嘟………………………………」你家的電話也沒人接。

「里子？你要節哀，大勇他……..他走的太早了………………..」打去公司，平時一起喝酒的大哥接的。

他也說你死了？

其實，後來的事，我只有斷斷續續的印象。那天後，我跟公司請了假，直接過去，見到了你的家人，你媽人很好，跟你平常的描述一樣。你爸，是有些嚴肅，不過，看的出來很疼小孩。我還看到了你們養了七、八年的那隻笨狗，黃金色的毛、酣酣的大眼，看到我這個從沒見過的陌生人也一樣熱情的對著我流口水。

的確很笨，這樣小偷要是來了，該怎麼辦？

你的家人讓我睡在你的房間裡。藍色的大床，總是零亂的書桌，櫃子上擺著你參加球隊的照片，床頭櫃則擺著我們去年去採草莓的合照。

跟你在台北的住屋，很像。你喜歡藍色，所以床單一定都是買藍色的，櫃子裡唯一的一套淺綠色床組，是有一次我們去逛新竹風城時，我直嚷著好可愛，半脅迫你買下來的，只用過一次。

「太女孩子味了。」當我問你，怎麼換下來了，你是這樣告訴我。

還記得你葬禮的那天，風很大。舉行的時間是早上十點，我因為睡不著，天沒亮就裹著毛毯，坐在床邊地板上，發呆，直到你妹過來叫我，準備出門了。

去的人並不很多，大多都是你爸媽的朋友。也對，你的朋友都在台灣，加上你爸媽並沒有告知你過世的訊息，所以，在場只有我是特地過來參加的。

我還是沒看到你。

其實，在見到你爸媽的那一瞬間，你媽失控抱著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真的走了。我理當是該很傷心的，不是嗎？可是，我卻連一滴眼淚，都落不下來。直到親眼看到裝著你的那副看起來很高級的棺材，我還是面無表情，靜靜的看著，直到整個儀式結束。

我只是遺憾，我看不到你的臉。

對我而言，這比較像一個旅程，一個認識過去的你的旅程。我來到你住了幾十年的家，睡在有你的味道的房間裡，穿著有你味道的衣服入睡，看著扶養你長大的爸媽，還有你從小疼愛的妹妹。這一切，都讓我覺得，我是來拜訪你的家人。

只是你不在而已。

葬禮結束後，我也該回去了。你媽問我，要不要帶點什麼回去，當紀念品。原本我要搖頭的，有什麼好紀念的呢？你一直都在我生活中啊。不過，我改了主意，放在你床頭的那副合照，還是進了行李箱，跟著我回來了。

那張照片，我也有一張，也放在床頭。只是，你的，跟我的那張，有個小小的差別。

你在上頭，你的左胸處，劃了顆心，上頭有隻小小的箭，箭尾有根細細的線，而線頭，則繞在我的手指上。

你真是夠無聊了，還花時間用電腦做了這些。

我把照片放在床的右側，你慣睡的那邊。而我的那副，則放在左側，我慣睡的這邊。

我並沒有刻意的去告知我的朋友，你走了的這件事。只是，時間一久，好友們覺得奇怪，怎麼有一段時間都沒看到你的人影，問我，我才回答，

「他喔，死了，車禍。」

我想，可能是我的語氣太過漫不經心、太過輕描淡寫了吧。當她們從我口中聽到這消息時，震驚的反應比我還大。從那天起的連續一個月，三不五時都有人自願來我家過夜，假日，她們也都拋開老公、小孩、男朋友，努力的陪在我身邊。

她們是怕我想不開嗎？

「我很好，別擔心。我不會做出傻事的。」趁有一晚，她們都在的時候，我笑笑的宣布。

「所以，你們可以饒了你們的老公男朋友了嗎？他們已經很久都沒看到他們的寶貝嬌妻了吧。」拿起電話，我一個一個的電call眾家姐妹的老公們，盡速來把老婆給接回去。

她們真的想太多了，我才不會自殺呢。你一直都陪著我啊。

我知道，她們的擔心是有理由的。因為我對於你的死，沒有昏倒、沒有大哭、也沒有歇斯底里的情緒崩潰。反而是跟以前一樣，如常的上下班、過著我的生活。

她們怕我，如此鎮靜的原因是因為壓抑自己。

我是嗎？

我只是，慢慢的感受你不再存在的事慣吧。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我偶爾，還是會忘記這個事實。去大賣場，推車裡挑的零食，有一大半是你愛吃的。星期天的早上，我還是會煎了你愛吃的培根火腿蛋當早餐。每天下班，還是習慣性的拿起手機按下速撥鍵要打給你。浴室裡，至今還是放著你偏愛的藍色牙刷。就連你的手機門號，我也想盡辦法給留了下來。

我只是不想撥你的電話，再聽到的是未開機的語音回應，而是在「I WAS BORN TO LOVE YOU」的音樂後，再轉接語音信箱。

這個手機音樂，還是我強迫你換上的。因為它是日劇「冰上悍將」的主題曲。

而你，總是讓我為所欲為。你的朋友都笑你，太寵我了。還記得你那時回答他們，

「這個我可是要把來當老婆的，怎麼可以不疼？」
我很清楚，你不在的事實。真的。

夜裡背後頓失的體溫，是真的。電影票只買一張，是真的。MSN上你是紅色小人，是真的。寫給你的E-MAIL沒回應，是真的。電鈴不再半夜響起，是真的。我的唇，不再有人碰過，是真的。沒人跟我搶電視遙控器，也是真的。

我只是在等。

等哪一天，我因為想到你，而落淚了。那就代表，我開始忘記你了。

你知道，我是個很愛哭的人啊。

瞧，你看，我又不小心，煮了你的晚餐了。

親愛的，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