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Party

三合院裡的退休典禮

兔子 　(20050222)


  對我來說，我們台南老家的三合院就是全世界最有年味的地方。初二那天，我們在三合院裡為公公婆婆和嬸嬸辦了一場「退休典禮」......

  近年，每到農曆春節，大家無不為如何增加年味挖空心思。什麼五星級年夜飯、超值旅行專案、名品賀歲大折扣……，琳琅滿目，連紅色內衣褲也搶盡鋒頭；然而，年假一過，大家又一臉疲憊地慨嘆：「唉！年味真是越來越淡啊！」

  為什麼呢？

  我認為答案很簡單。很多人被各路商人騙出門去花錢找年味，變得好像不去買買這個、吃吃那個、或玩玩什麼就不算過年，但其實真正道地的年味在家族的團圓親愛裡，回家才會找到年味，我們找錯方向了啦！

  對我來說，我們台南老家的三合院就是全世界最有年味的地方。

  我公公、伯伯、叔叔三兄弟分住三合院的一邊，每到過年，所有子女都趕回來相聚、互贈禮物。院子裡，小孩子玩耍、放鞭炮，大人聊天、打麻將，桌球台拉出來、桌巾一鋪、各家端出幾盤菜，一場豐盛的家族自助餐派對就開始了。

  今年過年對我們家還有一項特別的意義，那就是過了年，我公婆、伯伯、伯母和叔嬸等三對阿公阿媽全都退休了，要展開新的人生。

  伯伯在林務局服務四十多年，伯母從國小老師退休，叔叔在台糖也服務三十多年，他們已早幾年開始享清福，種菜、養蘭花、栽培榕樹盆景、游泳、釣魚，早晨散步、下午打乒乓，有時還出國旅行，日子相當充實。

  嬸嬸也在國小服務超過四十年，不久前才申請到退休。最勞苦的恐怕是公公婆婆這一對，他們在市場賣魚到今年除夕下午收攤，整整四十七年青春歲月。在這之前，我們做子女的已三番兩次勸他們退休，但因他們做生意很誠實，建立了許多長年老主顧，加上和市場其他攤販相處愉快，他們一直猶豫著，不捨得放手。但去年他們雙雙邁入七十歲後，感到體力大不如前，公公的膝蓋因長年搬運沉重的魚簍而側彎劇痛，婆婆的雙手也因一直處理冰凍的魚貨，脫皮何止千百回，如今連關節都已變形。

  四十七年來，除了每年初一休市一天外，公公婆婆可以說完全沒休假概念。為了補魚貨，不管颳風下雨，公公每天凌晨兩點就得出門，而婆婆總四點多就到市場把攤子佈置好。倆人就這樣一頭埋進魚腥中，一直忙到下午一兩點才回家洗澡吃飯。然後，稍作午休，他們又要去照顧魚塭了。

  除夕那天中午，我想，要放下一個投入四十七年的工作實在是不容易的事，此時正在市場收攤的公公婆婆一定百感交集吧？在他們人生這麼重要的時刻，作子女的怎能缺席？靈機一動，立刻約先生小孩直奔市場。

  我們帶著相機、頭環和花圈，突然出現在魚攤前，把公婆嚇了一跳。然後，我大聲宣告恭喜他們要「畢業」嘍，同時獻上頭環花圈，這時四周攤販聞聲圍攏過來，竟不約而同地熱烈鼓掌。

  我看到公公笑紅了臉，婆婆也在害羞的笑裡強忍著滿眶熱淚。要不是怕讓公公婆婆不自在，我還真想率先生小孩三鞠躬，然後高呼：「爸爸、媽媽，辛苦了！感謝您們，從今天開始讓我們奉養您們吧！」

  公公說起賣魚淵源，居然可上溯到遙遠的金門軍旅生涯。他原本只知單純務農，接觸各路軍中同袍後才發現做生意「卡好賺」，當時主要有三類生意：魚販、船員、布商，公公仔細評量後，決定退伍後學賣魚。現在回想起來，公公頗為半世紀前的抉擇自豪，因為成衣廠林立後，布商旋即榮景不再，而船員的生活多漂泊，不利家庭，唯有賣魚這一行能讓他一路做到七十歲。

  公公從事魚販的交通工具，從腳踏車、三輪車、摩托車到小卡車，隱約間，台灣經濟成長的痕跡也在其中。婆婆說，早年腳踏車常因土路顛簸而翻覆，公公早上乾淨出門、晚上回來卻滿頭滿臉污泥；而她揹著孩子坐公公的三輪車，有好幾次險些因打瞌睡摔落車底。

  我很心疼、也很感嘆公婆的勞苦；然而，我知道，這是他們堅持一生的、愛孩子愛家的方式，沒有任何條件，也沒有一絲怨悔。

  初二那天，趁女兒們都回娘家，我也把我娘家的爸媽請來，大夥兒一起在三合院裡為公公婆婆和嬸嬸辦了一場小小的「退休典禮」，典禮結束後，孫子們列隊向阿公阿媽拜年說吉祥話，阿公阿媽則一一發給紅包。

  熱鬧的掌聲歡呼中，這三合院裡的過年，已給了我們一份默默的珍惜與感恩，將永遠交流在我們全家人的內心深處。

轉載自中時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