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tinct
|
分享:
x0
|
[小说][分享] 我在少林的日子
我是个小和尚,至少在「素膳堂」里十几位师兄弟中以我年纪最小;算起来,在少林寺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刚好三年。不是吗?时光过得真快,最记得临别时娘那一双哭肿了的红眼睛,死拖活拉地扯着我的手不放。唉,只为了空见方丈的一句话:「这孩子很有佛性。」十岁上爹就把我送到寺上来了。空见方丈是全村的大恩人,据说许多年前,他凭一双肉掌打跑了劫村的山贼,救活了一村男女老少云云。至于详情就不怎么清楚了,不过前前后后算起,村里几个孩子是他一句话来了少林的。
大半年前给指派到「素膳堂」当帮工,跟随净心师兄在厨房里做杂役,由清晨忙到黄昏,当大伙儿吃完晚饭,我还要面对堆如山积的碗筷,那才叫头疼,最后总是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离开厨房;有几次晚课诵经,因为太累了,打瞌睡时给监寺师伯狠狠敲着头,着实训斥了几句,偷眼瞧见一众师兄们都木无表情,当中只有净心师兄给与同情的苦笑。
不喜欢当和尚,但可以怎样?我真的有佛性吗?
净心师兄人不怎样,方脸圆眼,说话时声如洪钟,可是晨早黄昏的寺院钟声就比他悦耳得多。他教晓我许多东西,比如生火煮饭、挑水洗碗等等厨房工作,这之前的两年,我只懂扫地抹尘;他又带我到山上伐木斩柴;离开寺院那一、二时辰中,我才有给释放的感觉,踏在高低杂生的乱草上,浑身都轻松起来,伐木固然吃力,但我喜欢外面的世界,比寺中的大雄宝殿要空阔广大得多。
净心师兄有一个秘密,我在不久前发现的。那天他到山下采购米粮,我打扫寝室,无意间挪动他睡的木枕,咯咯作响,仔细检查,发现木枕中藏了个小木盒,盒的接合处有小圆孔,供锁匙开启用的,我轻力扳动,竟打了开来,大概净心师兄忘记上锁。瞧看里面的物事时,我吃了一惊,心头马上卜卜乱跳。盒内躺一方祼女木像,没穿衣服,雕塑得栩栩如生,表面涂一层肉色油漆,光亮润泽,头顶黑发,唇上胭脂,乳上红晕都极尽细致精微,仿佛活生生的美女站在跟前似的。一阵燥热由身下蒸腾而上,直冲到脑门,从未有过这种奇妙的感觉,人家说喝了酒就会飘飘欲仙,我滴酒未沾,不知酒的味道,但那一刻我就像灌了十几斤高梁美酒般,醉意醺醺,难怪有几次临睡前,净心师兄背着我,不知在瞧什么,样子蛮兴奋,原来在观看这祼女雕像。我小心放回雕像,没事人似的如常工作,之后净心师兄没有异样,应该不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吧。
那一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光着身子在寺院中进进出出,满寺的僧人仿如没见,照样做着平素的早晨诵课,我跟着她到处跑,最后走到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阳光悠悠地照亮她洁白的肌肤,闪着一圈圈的采光,忽然她转过脸朝我微笑,我脸上赤热,烘洪的暖流像要从身上爆发出来,突然一阵流光环绕,她的身形渐渐淡化,越来越模糊,我猛地惊醒,脸上微热,原来寝室外一道晨光射来,我翻身坐起,发觉裤子湿润,黏黏凉凉的好不难受。
这之后我像中了蛊,一有空闲,趁净心师兄不在,就拿出女像模捏把弄一会,日间的劳累都能够藉着那股刺激得到舒泄。
净心师兄很照护我,什么工作都算我一份,正因为这样,厨房里的大小杂务渐渐移到我身上来,他才得以偷空去练功。好几次在山上砍柴时,他看四下无人,就会抡刀动剑,挥拳踢脚,舞得很好看,我端水给他喝,赞他比人家庙会杂耍还要了得,他瞪我一眼道:「放屁,咱们少林刀剑拳掌,怎能跟猴子戏相比,你这话不要和其他师兄说,否则够你好受!」
「知道了。净心师兄,这是少林武功吗?好像比监寺上次演练的还是快上好几倍,可……可以教我吗?」
「净性师弟,看你人也纯品,明白跟你说,千万别跟人说看过我练武,火工和尚净心什么都不会,明白不明白?」
瞧见净心师兄严厉的目光,我点头答应,心想练武不好吗?我就不会。之后好几次央他教我武功,他微笑不答,装作没听见。
长日困在寺中很是厌闷,山上虽然空间大些,可惜渺无人烟,连个人影也难见,寺院里师叔师伯个个庄严肃穆,嘴里不离佛家义理,听得淡出鸟来,师兄们又一脸木纳,仿如行尸走肉,只有净心师兄说话有趣,三不五时夹着粗话,听起来很轻松自在。
净心师兄每隔几天下山采购米粮,一去就大半天,我央了许多次要跟他一起去,他抵不住苦缠,才答应了。
山脚下的城镇果然热闹非常,大街上都挤满行人,大大小小的店铺售卖各式各样的货品,其中最诱人还是那些食肆,老远就闻到菜味肉香。三年了啊,这种撩人胃肠的香气勾起我的记忆,记得临上少林寺前那一晚,娘特意烹煮了几味我最爱吃的菜,一顿晚饭下来,她只瞧着我吃,我仿佛又看见她噙着一泡眼泪捧着饭碗的样子。
我在每家店子前驻足观看,蛮有兴味,净心师兄很不耐烦,硬拖我离开。其实少林寺的膳食十分简单,除了米饭,便是寺院旁菜地栽种的几种鲜菜,下山购买主要是粗米和面筋,每次都光顾那家米铺,算老客户吧。奇怪的是,米铺老板喜欢拉净心师兄过一旁密斟,好像商议什么,末了总是那一句:「放心,一定算你好价钱!」然后净心师兄就付钱取货,很满意的样子。
这一天,我和净心师兄买完米粮,一人一担子,挑到城外,正要朝少林寺的山路走,净心师兄招手,领我走到一处矮丛林,四下瞧看,才放下担子道:「我回城有要事办,一个时辰回来,你不要乱走,若有人路过问起,就说在这儿竭脚休息。」
「净心师兄要去哪?」我好奇的问。 「别管!」净心师兄丢了两个字便风也似的消失了,没见过这样快速的身形,我几时才有他这样的本领?
鸟语花香,周遭空气异常清新,想起寺中香火萦绕,镇日蒸蒸薰薰,像蒙了层薄纱,一切都看不真切,晨钟晚诵也不能敲破那道沈积的屏障。「这孩子很有佛性。」空见方丈的话言犹在耳,到底他知道自己说什么?
躺在树荫下,享受这闲散的意趣。早晨的阳光由路旁树木技叶间泼洒过来,不热不烫,就如母亲吻着初生婴孩那样暖和,想起娘,想起梦中出现的女子,两个笑容蛮像,可惜手上没有那女像,否则把弄起来一定蛮惬意的。忽然吹来一阵和风,眼皮很重很重……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痒痒的,睁开眼睛,太阳穿透树顶疏叶直烫到头上,抓抓头,头顶光光的,到此刻仍是老大不惯,起码搔起头来就欠了那么几根毛发,很不自然。中午了吧,伸手抹抹脸,摊掌一看,几条毛虫碎裂的尸体黏在掌上,忙站起来抖去身上的虫蚁。
净心师兄呢?刚才他说一个时辰回来,太阳都在树顶了,怎么仍未见人?把两担子米面藏在树后,离开矮丛林,走回城镇找他。
大街上,行人熙来攘往,放眼张望,留意每一个光着头的人,就是不见净心师兄。漫无目的四处漫行,肚子空空打着雷,走着走着,忽然迎面一幢金壁辉煌的大宅院挡在眼前,门前楼顶金字招牌一道:「怡红院」,三个金字特别耀目。少林寺中也有许多祠院,「戒律院」就没这家大宅漂亮。正注目间,鼻中闻到一阵奇香袭来,沁人心肺,抬头一看,从左方街角走来两个姑娘,花衣彩裙,勾着一街男人的目光走过,连风也飘着香气;右边身材较高的少女穿一袭碎红花裙,正跟身边年纪较小的绿衣少女说话,秋水一样的大眼睛,白里透着酡红的脸蛋,笑起来像春天山上盛开的小白菊。我看傻了眼,心头噗噗乱跳。
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我回转头,看见那家叫「怡红院」的大宅中走出三人,一高一矮一胖,身材都异常粗壮,乌黑精亮的肌肉在巨臂上高高贲起,三人脚步不稳,好像喝醉了,彼此交搭着肩膊,跌跌碰碰的走到石阶下,每句说话都震动着耳鼓。
「呃……他奶奶的,什么『怡红院』,没啥好货色,呸!」矮个子啐了一口浓痰。 「就是说,奏琴像杀鸡,酒女似乌鸦,饭菜……那个……馊水一样,干他妈的!」胖个子回身指着朱门大宅用力地咒骂起来。
「乌龟王八蛋,干!干!干!」高个子每一个「干」字都喷出大口唾液。忽然目光一呆,定睛向前瞪视,「兄弟们,咱们今儿个走运啦!」
大街上众人顺着高个子的目光看去,正是刚才带着香风走来的两位少女。我心头一跳,高个子那对贪婪赤红的眼睛,一如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狼看见小兔,口中流着涎液,想大口吃了饱肚的模样。
「不错,不错呀,干伊娘,走运啦……我……我来!」矮个子一闪身已站到二女跟前,浑不似刚才脚步蹒跚的样子,涎着脸道:「小姑娘想找哥儿谈心没?」
红衣少女吓得退开一步,绿衣少女护在身前,怯怯的道:「干什么啦?小姐咱们走。」挽着红衣少女转身便走。
忽然人影一闪,胖个子已经挡住二女的去路,阴恻恻的笑道:「嘿嘿……没看过『怡红院』有这等货色,你们新来的吧,只要好好服待咱们河北三恶,包管你有花不完的金子。」
「你们……走开,咱们不是做那……那些的,我家小姐是……」绿衣少女话未说完,已给胖个子扣着手腕,脱口叫痛,「啊哟!」
「去喝花酒……」高个子更不打话,伸手拉红衣少女往怡红院走去。红衣少女拼命挣扎,又哭又叫,矮个子追前拍打她的屁股,赞道:「好个细皮白肉的嫩货,回去跟老子快活快活……」
三人一阵大笑,和着二女哭叫,满街路人宛如庙里看戏,低声一阵私语,却没人站出来说半句话。不知哪来的怒火,滚遍全身,无比的忿怒涌上心头,我顺手抄起附近小吃店的木板凳,悄悄走近矮个子身后,没头没脑朝他头顶直砸过去,「呀哟……」矮个子脑门爆出血花,滚在地上,杀猪似的大声嚎叫。
高个子和胖个子马上回转身,放开手中少女,老虎一样的凶光瞪视着我,高个子冷冷的道:「臭和尚是少林寺的吧,叫你的师叔师伯出来说话?」
我拿着板凳的手还在抖,喘着气道:「你……你们快滚,咱师叔没空跟你说话。」说完才省起没把「阿弥陀佛」说在前头。
胖个子斜眼在四周巡视一会,大声道:「少林和尚出手伤人,大家亲眼看见,不要怪咱们兄弟出手不知轻重了。」捋起衣袖,抡拳直击过来,出手快捷无比。
我拳脚没学过半天,举起板凳横扫过去,不知怎地,手腕一震,板凳脱手甩出,胖个子的脚板已经狠狠踢到我的肚子上;我剧痛难当,曲着身子软倒地上,浑身骨骼仿佛一下子崩裂似的。
「这臭小子不懂武功,他妈的!真是吃了豹子胆。」胖个子一脸不屑。
倒在地上的矮个子摸着脑门撑起来,火红着眼大吼道:「臭和尚,你要怎么个死法,分尸还是肉碎!」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噬咬全身,我疼得泪眼迷糊,只见矮个子一步一步走近,我知道死期已到,眼睛四处游移,找寻红衣少女的倩影,她和女木偶很相似,都是一看就令人心旌摇动,心生喜悦,倘若这刻就要死去,多么希望她的笑脸会是我闭眼前的影像。
迎面一只大脚板踹到胸前,我闭目待死,可惜最后一瞥竟是这矮个子狰狞的面孔,心有不甘啊……
「喀勒……」一下骨头碎裂的声音。
没有疼痛,难道是……我睁开眼睛,已见矮个子断了一腿,以奇异的姿态屈向外侧,倒在地上嚎号大叫。
「跟你拼了。」一声大吼。
我摔摔脑袋,还未看清楚形势,只听得两声惨呼,两个庞大的身影先后缓缓坐倒,定睛一看,怡红院台阶前多了一人,灰衣灰帽,帽边压得低低,身形依稀熟识,一时想不起谁来。回看倒下的二人,竟是高个子和胖个子,高个子两条手臂软软垂下,看来肩膀骨全碎了,胖个子和矮个子伤势差不多,右腿断折,不过这人倒也气硬,没哼一句,咬着牙道:「咱们……河北三恶栽在少林臭和尚手中,也……不算枉了。阁下是……是空字辈吧,净字辈没听过有……这等武功。」说话断断续续,显然忍着剧痛。
「不必多说,河北三恶今天以后,不许在少室山下方圆三百里出现,否则……哼哼……」灰衣人沈着声音说道,压低的帽子遮着半张脸。
即管话音低沈,我还是立刻认出,竟是净心师兄的语音!
「净心师兄!」我冲口喊叫,灰衣人转过脸来怒瞪着我,果然是净心师兄。我突然感到干了极大的错事,背上冷汗直流,不安的感觉竟然盖过胸腹间的痛楚。
围观人群中一阵骚动,其中一人道:「少林大和尚竟会进出怡红院,倒是奇事一件。」
另一人道:「……酒肉和尚嘛,叫叫花姑娘乐子一下,嘻嘻……」下面几句听不清楚了。
净心师兄挥手示意红衣绿衣二女离开,走过来背起我,大踏步走向城外,不理街上众人的议论。
※ ※ ※
矮丛林内,时已晌午。
净心师兄一手搭在我胸前,一股热气流入体内,片刻间浑身舒泰,痛楚全消。
我吐了口气,「谢谢师兄,你真厉害喔!」
净心师兄摇摇头,「唉!我凡心未尽,你今天都看到了。少林寺不是我久留的地方,我回去收拾细软,今晚就要离寺。」
我不解道:「为什么?」
净心师兄叹道:「我九岁入少林,二十年来,没一天有过出家的心,四大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些佛偈念是会念,却从来没领会过,当和尚有个屁用,其实我早想溜了,不过人懒,总是提不起劲,拖一日是一日,今天之事,瞒不过三天两日,留在少林只会惹麻烦,倒不如出去遥逍快活。」
我半懂不懂,但净心师兄的话句句打进心坎。
净心师兄在背包里取出僧衣换上,原来他刚才在别的地方换了衣帽才往城里去的。
回到寺中,净心师兄和我马上到厨房放下担子,准备晚上的素饭,净心师兄笑道:「今晚是最后一顿饭了,看我的烹饪手艺吧。」
隔了一会,监寺空远师叔忽然进来冷冷的道:「净心跟我来。」
净心师兄和我对瞧了一眼,垂手道:「是。」放下手上工作,尾随空远师叔出去。
我心绪不宁,接连摔破几个饭碗,被火工头陀指着鼻子大骂,我藉词去砍柴,溜了出厨房。
沿寺中回廊走,奇怪的是,竟然一个人也没遇上,按理这时刻,师兄们诵经的诵经,练武的练武,决无静悄无声、人影不见的道理,难道有大事发生。
深感不妥,莫非和今天怡红院前的事有关?走着走着,不远处是本寺「戒律院」的大殿,里面隐隐传来吆喝的声音。 悄悄走近,殿门半掩,我张眼往内窥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殿内白蠋高照,数百僧侣排成右左两行,中间空出偌大地方,场中正有四人缠斗,是一对三的局面,只见一团灰影被三人围住,身形疾转,三人都是白须老僧,瞧身上衣袍,全是空字辈的大德高僧,认得其中一人,居然是「戒律院」首座空正大师,从来没见他显露过武功,只见他大袍飘扬,身法快捷无伦。三人出招递到圈中,或快或慢,但都脸容绷紧,可知对方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噗,噗,噗……」三声连续沈响像是一击而成。
三个老僧蹬蹬蹬退后一步,灰影停定,居中一站,方脸圆眼,不是净心师兄是谁?
「无相劫指……」几声低噫。
空正大师一声咳嗽,「净心你好大胆,偷学少林七十二绝技,竟已练到如此境界;这也罢了,出家之人,留连烟花之地,该当何罪?」
净心师兄垂头不语。
忽听一道平和的声音说道:「净心,你其心不净,辱没少林寺的清誉,罚你废去全身武功,马上交出七十二秘技经书,逐出少林。」说话之人从后排越众而出,竟是少林主持--空见方丈。
净心师兄叹道:「净心九岁入寺,多年来,得蒙各位师叔伯关顾,在厨房当火工,很是快活,闲来饮酒吃肉倒也逍遥,练功嘛,只是无聊消遣,从没有争强斗胜的野心,少林佛门圣地,原也容不下我这酒肉和尚,净心今后不叫净心,跟少林寺没有任何关系,总可以吧。」
空正大师怒道:「不成,少林七十二绝技,岂能外流,交出经书,自废武功,逐出少林。」
净心师兄摇摇头,转身便走。
我思绪紊乱,心中只一个念头:「这样就好,不要打了。」回想怡红院前河北三凶的惨况,实不愿寺中任何人有所折损。
只听空正大师朗声道:「净心你不服刑责,十八罗汉列阵!」
「轧踏,轧踏,轧踏……」一阵阵急速的脚步声,十几人已团团围住净心师兄,连他的样子都看不到了。
「结阵!」比晨钟还要嘹亮的语音响过,十几人就在殿中穿梭来回,一拳一脚齐往净心师兄身上招呼,虽然人多,却不凌乱,好像排演过似的,吆喝吼叫的声音此起彼落,不时夹杂几下惨叫,也不知谁人受了伤。
越看越是心寒,忽然「噗」的一下轻响,一人翻身倒下,马上有人补上,这样缠斗下去,净心师兄就算有三头六臂,怎能敌得过寺中源源不绝的高手。
场中拳来脚往呼呼风响,殿上蠋光忽明忽灭,我的心头却是沈重无比,看着一众师兄舍死忘生的恶斗,每个都是日夕相对的熟识面孔,到底为什么要弄到如此田地,我茫然不解,脑袋空空,不知身在何处……
良久,良久……
突然听得净心师兄一声大吼,只觉耳根生疼,围攻的十数人都给震退几步,殿中空出一围,两旁或躺或坐数十人,看来是受伤退下的,伤势倒是不重,净心师兄站在中间,浑身是血,脸上犹带苦笑。
便在这时,空见方丈喧道:「金刚伏魔圈!」后殿十几位空字辈的老僧踏前一步,齐声应道:「是!」
净心师兄摆一摆手,喉咙格咯格咯的响了一会,声音阵嘶哑的道:「不必了,净心罪有应得,二十年的光景眨眼就过,这些年来,为众位师兄师弟、师叔师伯烧饭煮菜,每当看见你们吃饭时露出满足的笑容,我就感到很开心。不错,我偷偷吃肉喝酒、私练武功,罪无可恕,去怡红院找花姑娘陪酒更是罪大恶极,唉,早料会走到这个田地,就不会打伤这许多同门师兄弟。」
忽然一人排众而出,却是平时和净心师兄很要好的净慧师兄,只听他神情悲伤的道:「净心师弟你自废武功吧,大伙儿不会为难于你。」
净心师兄摇头缓缓的道:「太迟了,『金刚伏魔圈』已然结阵,不死不休,我怎敢伤害诸位师叔伯,我……我甘愿领死……」话犹未了,猛力伸掌击到自己天灵盖上,「喀勒!」一下骨裂轻响,软软坐倒地上……
我心中大恸,打开殿门,抢到净心师兄跟前,只见他嘴角淌血,眼睛布满血丝,入气少,出气多,看来离死不远了。
「净心师兄,不要死,你不要死啊,呜……」我按着净心师兄的肩膀猛力摇撼。
净心师兄嘴唇动了一动,声音极细,我俯身贴耳倾听,「我……我想喝酒,」我摇摇头,示意没有,他神情失望,续道:「你……动过我那盒子,我知道的。」我身子剧震,净心师兄喘了一会气,笑道:「年轻人……这很正常……我还有……有个秘密,七十二绝技经文,全……全在盒子的夹层中,你拿去练吧……呃……」
净心师兄说到这时,头颈一侧,便没再动了。
「净心师兄……」我拥着净心师兄,哀恸无比,眼泪滴到他淌血的脸上,渐渐化开,模糊一片。
「阿弥陀佛,不用难过,愿净心师弟早登极乐。」净慧师兄走过来,抑压着悲恸的样子,拍拍我的肩头,「净性师弟,厨房的工作,要你担待多些了。」
突然想起净心师兄刚才的话,能为众位师兄师弟、师叔师伯烧饭煮菜,是他最开心不过的,但我呢?什么才是我最快乐的事,我惘然……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