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列車

    我們搭乘的是一班沒有回程的列車，隨著窗外風景逝去的瞬間，留下的僅有回憶。

◎下車的人
    半年前，在我的生命中開始有意識以來，首次感受到有人提早下車的悵然；論及悲傷，我一定不如她父母的沉痛，而我也不願矯情的濫用淚水欺騙，可那樣面對生命的無奈，卻讓我印象深刻。
    她是學妹，曾經一起打球練習、一起比賽，我們都以為她天性沉默內向，習慣了她的寡語，從不知道她給自己套上多少枷鎖，面對長路迢迢的旅程，耐不住那樣的孤寂，而選擇了離開。
    從此，我們都明白再也看不見她，球場上也不再有她飛馳的身影，不禁懷疑，她如何能選擇停下腳步，望著我們繼續旅行的顛躑。
    我們遠行，很快地她將會變成記憶裡的一塊拼圖，或許多年後在清晨起床的偶然莫名情殤之間，會依稀想起，那代表什麼意義？
    我太年輕，還無法體會時間透過她來告訴我的涵義，日後，我仍然會遇見更多中途離開的人們，會有我深愛的、厭惡的、痛恨的，也許直到我要準備下車的時候，我才會明白所有的事情是不是一場沒有結局的悲劇？

◎上車的人
    乾女兒在去年除夕的幾天前出生，上禮拜剛滿一歲，但如果以台灣歲的算法，應該要三歲，現在會呀呀地喚著她父母，也會搖搖晃晃地蹣跚學步。她很喜歡走路，上次見面，在餐廳裡她一個人到處走著，跌跤了，哭個兩聲，便又齜牙咧嘴地笑著換個方向繼續前進。
    為了讓她的父母好好的喝杯茶，我替著他們幫忙照護；讓乾女兒宛如青翠嫩芽的小手握住我的食指，由她領頭在餐廳裡晃呀晃地，從小小的身軀裡湧出無盡的活力，絲毫不覺得這世界有何厭煩，這世界對她來說充滿好奇吧？當開始有探索能力的時候，便迫不及待的到處逡巡，累得她父母親到處跟著她小小的身軀，深怕不小心便碰傷，二十七八歲還帶著一絲年輕餘味的臉孔，混著疲憊和驕傲的神色；難得角色扮演的我，她還沒累著，我卻已氣喘噓噓，不免欽佩起她的父母親來。
    她的母親是我大學同學，我們相識已近十年，但我認識她父親也差不多時日，因為打從我同學一入學，我們就知道她已有了男友，而且是高中的初戀，兩人相遇的時間，用英文來說恰好一打(a dozen)。
    和初戀結婚是不是就像南極會看到北極熊一樣的不可思議？從我和他們相逢至今，他們始終恩愛如昔，乾女兒則是她們幸福的見證。
    是什麼因緣，讓兩個人可以在茫茫的人海中遇見彼此，並決定一同攜手踏上旅程？
    我還沒有解答。
    剛上車的乾女兒，對於車廂內形形色色的人們感到有趣，對於車窗外繽紛多采的景色覺得好奇，眼神裡閃著靈動慧詰的光芒，觀察著這有趣的世界。
她手中的那張車票，終點在哪裡連她自己都不曉得；而我同學夫妻倆手中各握的車票，終點在哪裡也沒人能明白。
    但這是部喜劇，我知道我喜歡這樣的幸福，而我也不明白我還能陪伴她們多久，和他們相遇是種偶然，是時間的捉弄也好，或是刻意的安排也罷，我情願一路走來多些這樣的驚喜。
    歲月悠悠，逝去的時間像是窗外的風光，不停流轉，對乾女兒而言，這一切才剛要開始。
 
◎坐在旁邊的人
    如果是搭乘火車，身邊的空位總會有人來坐，有些人短短的幾個站就離開了，有些人一坐便是好久。
    我們是陪伴的人，也同樣是被陪伴的那個人。到底誰被誰陪伴，怎麼說也無法明白，只能說幸運如我，和這樣多的人相逢。
    昨夜和好友線上聊天，不知為何地我們談到相識的時間與經過，我還記得跟她說：「很難得，我從妳單身的時候認識妳，看著妳度過一個人的孤單，聽過妳被追求的惶恓，被愛的喜悅，爭吵時的憤怒和無助，如今妳快要踏上婚姻的紅毯，何其有幸分享妳的生活……」
    是啊，何其有幸。
    愛情呢？
    那一年帶著青少年的青澀與懵懂，還沒準備好探索那樣寬廣無垠的天空，生命裡卻已闖入一位畢生難忘的女孩，手忙腳亂的連心情都整理不好，隨著她的快樂悲傷，自舞自蹈地起躍浮沉，但還沒來得及開始，我們就得互相告辭。
    首次，我懂得什麼叫做悲傷和思念，眼瞳裡因此不再那麼清澈，總若有似無地澱積著些許渣子。
    或許是嬉鬧的玩笑，或許是刻意的擘畫，或是只是不經意的誤打誤撞，但最終總讓我體會到時光無情、人生的徒然，然後才懂得怎麼去愛。
    理當不是鬧劇吧？
    遇見妳的時候，是這般的偶然，又彷彿是幾世前約定好的因緣，握住妳的手，我一直在想，我們能一同旅行多久？會不會又是場沒有理由的對話？結束之後，妳便起身又離我而去。
    換個念頭，這是個勘不破的迷障，之於妳，理當也會這般懷疑。
    過長的車程，會使人無法抗拒紊亂的念頭，所帶來的迷惑；我定該明白，從握住妳的手的瞬間，就別再迷惘，專心去感受妳的存在，因為我們都還沒抵達我們該去的終點站。
 

    從搭上車的那刻起，就是一切事情的開始，什麼時候結束，就寫在手上那張不知名的票根上。
    列車上擠得滿滿是人，而列車長長的蜿蜒在軌道上，任誰也看不見車頭、瞧不著結尾。
    是時間！
    時間化成偌大的列車載著我們，像光一般的速度，從過去奔向未來。來到人世的哭聲還沒停歇，離開的眼淚便已墮地。
    只是列車還沒到終點。
    有緣相遇，就一起作陪吧！該笑的笑、該哭的哭、該歌的歌、該舞的舞，這段旅途臨去之前，希望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