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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分享] 遠距離的愛
『我的三十二歲生日又七週』 當我三十二歲搭上世界第一艘接近光速的哥倫布號,從事人類自許驕傲的第一次試航時,雅麗不過二十八歲。在我簽訂飛行合約回到家的當晚,雅麗整整哭了一夜。我倆心知肚明,此去歸來勢必人事已非。不是我死在太空,就是歸來時雅麗早已蒼老死去。整夜我依然無動於衷,堅持當初簽約的決心──要為人類的未來謀求福祉,而不是男女情長。我是個參與者,而不是以望遠鏡遙望星空的天文學家。
『我的三十二歲生日又半年』 旅程裡,近光速的力量迫使哥倫布號無法確實聯繫地球中心站。失了愛的重心的痛苦、離去的愧疚如蟻群般啃噬著我。將想念化作文字,滿佈筆記本裡的,除了規劃軌道的模式外,便是對雅麗無可抑扼的思念。電腦上傅利葉轉換的波形,似乎也帶著綿綿的情意。
『登上哥倫布號第三個月』 上天註定要我甘心,在搭上哥倫布號三個月後,便聽見地球中心站傳來的消息──雅麗結婚了。我躲在小救生艙裡默默飲泣,並向遙遠一端身在地球的他們致上我必定遲來的祝福。計算起距離及時間的因素,即便我的祝福緊抓著流星的尾巴終於傳到她耳邊,也或許是她產下第二胎的時候了。
『登上哥倫布號一年又八個月』 中心站不願耗費時間在兒女情長上,於是我的訴求沒有通過。難得的一次,百般爭論後與地球中心站妥協的結果,他們決定通融,讓我和雅麗通話二十秒,這難得的二十秒將花上將近千萬。可在我的心中,這二十秒無價。收訊不良的情況下,隱隱約約只能聽見她蒼老、嘶啞的嗓音,和她亙古的祝福──從開始到結束──她總是不停的支持。當二十秒後斷訊,我知道不會有另一次的機會了,也許我睡了一覺、也許當我花了三天才把滑溜軌道計算出來時,她已經悄悄地眠息。相隔一週後,中心站便不再提供我有關雅麗的任何消息。我猜她已經在小孫子捏起一把土堆下死去。縱使在遠方,我仍能感受到那份傷痛。
『登上哥倫布號兩年又一個月』 回程路不能再遙遠,即便是光速,也得耗上兩年。哥倫布號負責時計的寇特說了,等我們兩年後回到地球,人間應已過半百。我開始規劃起回地球後的一切。科技隨著時間進步,也許當我回去時,宇宙中早已滿佈新科技開發的光速太空梭也不一定。地球會變得怎麼樣呢?兩年的時間,我們將持續以近光速行進。這兩年的飛行穿梭,我們早已計算出最完美的軌道路徑。回程的路上將因光速飛行而暫停與地球的聯繫。
『登上哥倫布號兩年又十一個月』 由開始到結束,由地球出發至回到地球。這些年內為了排遣定性作業外的空閒,我翻遍了整套百科全書,其中有些還需要修改,試航事蹟非得納入百科全書的一章。長期禁梏於太空梭裡,大夥們除了期待回到地球外,便是說不出的無助感。不知不覺,越靠近我們的地方,我越發想念起雅麗。
『登上哥倫布號三年又七個月』 我們的旅程將在四個月後到達終點。難得抽空緩下速度與地球中心站聯繫。才知道負責哥倫布號聯絡的伯克已然離世,享年八十九歲。還記得他向我等揮手道別時才四十出頭,而今卻因雙生子效應死去。是啊,我們才過了三年,地球卻也五十年了。我可以想見雅麗的墓碑,上頭油漆斑駁脫落的樣子。還有九乘以十的二十次方公里要飛行。彗星從我們船邊走過,哈雷遙遙與我們相望。何時才能見到我們的藍色星球?
『距離地球剩一週』 感覺很累,彷彿置身於太空壓力似地,連深吸口氣都得花些氣力。偶爾看望外頭寂然的宇宙,外頭盡是蒼茫一片。尚可以將外面的星星辨認清楚,星星從哥倫布船身遊蕩過去,慢的幾乎可以讓你看上好一會兒。我幻想著:如果從外頭朝哥倫布號看去,或許就像道光芒閃耀一過。想起和雅麗在山腰看夜景時,我們所見的流星說不定就是哪個星球的光速飛行器。只剩一週了,即使是接近光速,仍覺得遙不可及。
『距離地球剩三天』 深諳數學的雅麗,曾告訴我季諾詭辯:如果你每次只走了一半的路程,那你永遠也到不了目標的終點。從七天旅程到剩下一半的三天,接下來是一半的一天半,再來是不到一天,而後是不到半天。到了地球後,似乎才是找尋終點的時機。四年的星際旅程我戒了煙,改正了我既定的生活習慣,可還是忘不了雅麗的草莓派。
『回到地球的第兩天』- 回到地球的日子第一讓我驚訝的是,天上四年,地上卻已七十年。第二,伯克的兒子告訴我,他知道我很在乎:原來,雅麗還沒死! 在適應艙裡要待上三天,好讓身子重新習慣地球的物理狀態。七天後我們要接受各大媒體的採訪,我幾乎沒看到任何熟面孔的記者或技術人員。待在艙裡的我已經開始不耐煩了──雅麗九十八歲了──待在大學附屬醫院裡,只剩下僅存堅持的生命力。
『出適應艙的第一天』 我躲避媒體來到大學附屬醫院。歲月不饒人,蒼老的雅麗已不復健康的活力。她的孫子離開,刻意讓老奶奶和她曾愛過的男人──我──相處一陣子。我們問起對方這些日子以來的生活,只過了四年的我講得很多,而過了七十年的她卻只是淡淡帶過。我們沒有諸如以往的互訴情意,彼此的改變讓雙方霎時無法接受。但我很高興她還活著,我願意陪著她,陪她走到生命的盡頭。 要準備離去的時候,我允諾明天還會再來,帶著她最愛的瑪格麗特花。臨走出門前,聽見她沙啞的聲音:「想不到上天對我如此寬大,讓我還能活著再見你一面。」我看著她眼眶泛紅,我走回床邊緊握她的手,向她懺悔我當初不理智的決定,我才該是陪她度過一生的伴侶。她笑著說:「你好就好,真的,你好就好。」我深愛著這個大我六十二歲的女子,隔了七十年又將心遞給了她。我不會再放棄她,這次就是永恆!
『出適應艙的第二天』 一切都結束了!就在重新開始的時候!也許是她終於完了心願,她在睡夢中離世。我將瑪格麗特擺放在她的身邊,不忍掀起蓋頭布看她。她孫子告訴我雅麗新死的模樣──眼角有著淡淡的淚痕,帶著喜悅辭世。 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們才猛然想起自己曾經錯失的人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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