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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說，性格決定命運。而她，應該在當初受精卵成形時，就理所當
然地注定了性格，也影響了往後的命運吧？
她始終記得，媽媽總愛說起那件玄妙的往事。當年，媽媽還未到醫
院透過超音波檢視她的性別時，一位老中醫師在把脈時，就已神乎其
技地透露：「是個女孩子，可是個性像個男孩。」那時，媽媽只覺一
陣暈眩，腦中想著：「天啊！男人婆！」
時光荏苒，她長大了，看起來，確實不折不扣是個女兒身。從她的
五官長相判斷，還算過得去，至少，沒聽人說過她醜，雖然或許是因
為這種話總是不太可能當面說。不過，說她漂亮的人，倒是還不少，
雖然身材沒那麼養眼，但好歹也算是穠纖合度，及格沒問題。因此，
從外貌來看，沒人會說她是個男人。
然而，老中醫師可不是省油的燈，透過神奇的把脈，確實將她的性
格摸透了。因此，她總想著，她該是個男人的，偏偏卻是女兒身……
一個女人，擁有男人般的性格，是好是壞無從判斷。在她的想法裡，
女人怎會是弱者？女人當然可以比男人優秀比男人強。又，誰說一定
是男主外、女主內？她若有能力的話，憑什麼不能是男主內而女主外？
不過，這當然是在她大學畢業，出社會工作後，慢慢挖掘出內在的好
強因子而產生的觀念。
她那天蠍座的父親，是個嚴厲的大男人，自小，她就懼怕他，因為
她是個不受教的野孩子，叛逆得很，絕對符合她獅子座的個性，活生
生是個虎霸母。威權主義的父親說往東，她偏是要往西行唱反調，老
是承受皮肉之痛的她，依然學不乖，只落得父親稍微一動，她就像受
驚的小兔子般抖動一下的反應。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她上了國中為止，父親說她是個大女孩了，也不
該再挨打了。照理說，她該恨死父親的，因為她真的被打得蠻慘的，
可她卻沒有。她只是怕他，卻不恨他。甚至，在國中之後，因為她的
功課好，父親對她另眼相看，父女之間的氣氛開始有了微妙的轉變。
期中、期末考快到了，她正埋首用功唸書，父親會鬼鬼祟祟地溜進
她房裡，在她牆上貼個字條。上頭寫著，第一名一千元、第二名五百
元、第三名兩百元。一科一百分，另加一百元。諸如此類的獎勵方案。
父親對於獎金是毫不吝嗇的，考上北一女五萬元，考上台大十萬元，
讓她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儼然已是個小小富婆。那幾年，是父親與她
相處最快樂的幸福時光，偶爾，她還會虧虧他的父親，家裡笑聲不斷。
不是因為拿了錢的緣故，而是因為父親不那麼嚴厲了，可以與她有說
有笑了，雖然她的性格是不善於與長輩相處的所謂「嘴巴不甜」的小
孩。
也是在那幾年之間，她赫然明白父親對她的愛。或許打罵的教育方
式不夠妥當，但她想想，以她的性格，若沒有這樣的父親管教她，她
恐怕早已成了脫疆野馬，淪落為什麼小太妹了。因此，她那懼怕父親
的心結，轉化成了敬愛父親。只是，她從未讓父親知道她有多麼愛他。
大學畢業後，她愛上一個男人，一個不符合社會價格觀與父母期待
的男人。叛逆的個性又冒出了頭，她選擇了愛情，因為她任性地知道，
父母對她的疼愛只會讓他們對她讓步妥協。她天真地以為，總有一天
她可以證明她的眼光無誤，是全天下的人錯了。到那個時候，父母會
懂得她的堅持而為她喝采。
所以，她離開家追求她想要的幸福，不惜與父親大吵一架，從此，
她再也找不回那幾年父親與她之間和樂相處的時光。將近八年的時間
過去，她的愛情路走得辛苦卻也漸入佳境，雖然曾經有怨，但卻無悔。
媽媽總告訴她，爸爸每年都在問：「他們怎麼還沒分手？妳不是說很
快嗎？怎麼四年過去、五年過去、六年過去……至今都快八年了？」
她沒有賭錯，她的父母確實是讓步妥協了。幾年來，她離家在外賃
屋而居，偶爾騎著她的摩托車回家後，總會發現，原本差不多沒了的
機油不知不覺地被加滿了，壞掉的後視鏡修好了，故障好一陣子的啟
動按鈕也重新正常運作，不用辛苦地踩半天才能發動。她的父親用他
保守的方式，默默地關愛著她，她心裡懂，卻礙於不值幾兩重的面子
而未曾跟他說聲謝謝。畢竟，當初可是吵翻天而離家的。
她是個自私的小孩，享受著父母的愛，卻用她的叛逆來回報。反正，
還不急嘛！等她證明了她的愛情後，她還有的是時間孝順父母，不是
嗎？畢竟，父母都還那麼年輕，才五十幾歲而已。她是這麼想的，一
廂情願得很。
她喜歡寫小說，喜歡隨性過日子，所以收入不穩定，好不容易有個
工作機會自動找上門，她也順水推舟、安安份份地去上班了，因為，
她想，她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老讓父母擔心吧？這也算是她以她的
方式去表達她對父母親想法的在乎。
知道她上班了，父親很高興。有一回，父母經過她上班的地點，媽
媽指了指看起來相當高檔尊貴的辦公大樓，跟父親說：「你看！你看！
就是在那裡上班啦！」媽媽說，父親臉上有著類似驕傲的神采，讓她
想起當年她考上北一女時，聽媽媽說起父親當時眼眶含淚萬分感動的
神情。可那時，她只是笑了笑，覺得啼笑皆非，公司又不是她開的，
一個小小員工罷了，有什麼好讓父親感到驕傲的？然而，不可否認的，
她心裡是開心的，很高興在多年後，能再一次讓父親感到欣慰。天知
道，她有多麼渴望得到父親的認同！
有一陣子，她跟媽媽說起上班好辛苦，有點不想做了。不久，她回
家一趟，很不淑女地癱在沙發上看電視，父親突然走過來，板著一張
臉，叨唸著：「妳現在這份工作很不錯，公司也大，妳要好好做，知
不知道？不要動不動就說不想做了。」說完，就又回房去了，也不等
她開口。然而，父親的話，讓她感受到他從不停止的愛，雖然，父女
之間已不說什麼話了。
如果你正好看過某家ＸＸ電子公司的廣告，有個父親罵兒子一天到
晚弄些有的沒的，卻在看到兒子優異的成績單時，跑去買了一台音響，
拿給兒子時，還要很兇地唸上幾句：「這一台很貴！如果你弄壞就給
我試試看！」如果你正好看過這個廣告，那麼，她可以斬釘截鐵地告
訴你，她的父親就是屬於這一款的。
她常常想著，嘴巴不甜，不知怎麼開口跟父親打破僵局的她，是否
該用寫信的方式，告訴父親她的想法？她真的常常想著這件事，卻因
為覺得彆扭，覺得還不急，所以遲遲沒有這麼做。她很希望她的父親
懂得她的心、她的想法。她不是故意不肖，她只是想走她要走的路。
然而，她卻忘了，她能帥氣地活出自我、昂首闊步走她要的路，卻是
建立在父母對她的愛與包容的基礎上。
無論如何，她總是沒能告訴父親，她有多麼敬愛他。父親是個堅毅
至極的男人，一個農家子弟年紀輕輕就來到台北打拼，白手起家，讓
他們一家五口過著很不錯的生活。父親是個黑手，非常非常踏實努力
地工作，加上技術好有口碑，生意興隆。黑手之所以辛苦，就是因為
每一分錢真的都用血汗換來的。
小時候，她曾經有那麼一次因為父親全身工作得髒兮兮而覺得丟臉，
但也只有那麼一次而已，因為她馬上覺得自己有這種念頭是該死的。
事實上，她以父親為榮，一個黑手能買三間房子，雖然不是什麼多貴
多豪華的大宅，只是一般的公寓，但在她心中，真的是了不起得很。
她常在想，真的是她的性格決定了她的命運，還是她承襲了父親的
性格？她從她父親身上，學到了堅強、踏實，父親連股票都不買，有
的人認為那是一種投資，但父親認為那只是投機。因此，她也排斥股
票。父親可以白手起家，她認為她也可以，就算她是個女人又怎樣？
她一定也要像父親一樣，撐起一個家，不但讓家人日子過得舒適，還
可以蠻揮霍地享受。
只是，她這樣偏男人的性格，卻造就了她在成年之後，選擇了父母
無法認同的愛情，走著父母不喜歡的路。想當年，父親也曾因為家人
對母親有意見，在過年回老家團圓時，憤而帶著母親與年幼的她馬上
離去！那麼，她為愛而離家，也是剛好而已，跟父親一樣嘛！只是，
父母能包容，是因為對她的愛，妹妹與弟弟可就不見得能諒解了。而
她強勢的個性，當然也讓她與妹妹與弟弟不知吵過幾次架。
無論她的性格是先天的，還是受到父親潛移默化的影響，她終究是
擁有這樣的性格了。雖然得到父母很多的庇蔭，她卻不時想著，她或
許是個六親緣薄的人吧！才會讓她這幾年來，與家人之間相處得那麼
不和諧。
可她還是不知檢點，依然一廂情願地以為，總有一天，家人會明白
的。可是，上天並不打算給她這個機會。她的父親，在2004年8月7日
這一天，等不及看到她證明她的獨到眼光，等不及她向他說她有多麼
愛他，就瀟灑地告別人間，讓她在從未慶祝過的父親節前一天，再也
無法擁有慶祝父親節的機會。
她永遠忘不了接到電話的那一天，是周休二日的第一天，夜貓子的
她依照常理總會睡到下午，卻奇異地在中午12點前就醒來，還覺得閒
得發慌，電視頻道轉來轉去看膩了，索性幫狗狗洗澡好了。才洗到一
半，她的他接到弟弟打來的電話，她在浴室裡聽見了對話。
什麼？爸爸走了？這怎麼可能！該不會是想騙她回家的把戲吧？
當年她離家，除了因為愛情的因素，其實還有狗狗的關係。父親不
愛小狗，跟她吵了架，她還很強悍地對父親鬼吼鬼叫呢！然後，帥氣
得不得了地帶著狗狗投奔男友家。後來父親妥協，說願意讓她養狗了，
只要她回家住就好。所以她得意地帶著小狗回家，知道父親讓步了。
沒想到幾天後父親還是忍受不了小狗而生氣，她覺得父親莫名其妙又
可惡，再度離家後就沒再回去了。
然而，父親退休後，雖然身體不好，但還是跟媽媽一起很開心地把
一樓重新整理，叫媽媽跟她說他希望她搬回家住，可是，她這個該殺
千刀的不肖女，在覺得還是不妥的情況下，拒絕了。後來，媽媽跟她
說，父親一聽到她不願搬回家，登時沒了勁，在床上躺了幾天。她心
裡是難過的，畢竟離家這麼多年，她其實是渴望回家的，然而，因為
一些原因，她那討人厭的硬脾氣終究還是沒答應，連父親對她的最後
一個請求都拒絕，她簡直不只是任性，而是可惡至極！每當想起這一
點，她就恨不得追隨父親而去，在他面前磕頭認錯。
那一天，兩手全是泡沫，想著，弟弟真過份！怎麼可以開這種玩笑，
說什麼爸爸走了？爸爸好好的，怎麼可能說走就走！肯定是她不答應
搬回家住，所以父親還不死心，想騙她回家吧？一定是這樣的吧！所
以，她生氣了，氣弟弟好大膽，怎可以拿這種事開玩笑？所以，她拒
絕接電話。然而，她的他愈聽愈不對勁，拿著電話走到浴室，跟她說
：「好像是真的，妳要不要接電話？」
她的手在抖，故意慢慢地沖掉手上的泡沫，接了電話，非常鎮定地
聽著話筒那端傳來的弟弟敘述的聲音。然後，她說她會回家去就掛了
電話，她想要表現得很平靜，可是她已經快要哭出來，只能跟她的他
說：「你幫狗狗洗澡好不好？我要回家去看看。」接著，她一直發抖，
換好衣服，在出門前打電話給正好到台中去玩的妹妹。
妹妹顯然毫不知情，還很開心地接聽她的來電。她心想，哈！果然
不是真的！你瞧，妹妹根本不知道呢！然而，在她坐上計程車趕回家
的途中，妹妹回電，顫抖地說：「好像是真的……」接著，妹妹當然
是火速要從台中趕回台北。她那時還是很嘴硬地跟妹妹說：「還沒看
到之前，我都不會相信的！」
她忘不了她跨下計程車的那一刻，因為她看見陽台上有個陌生的男
人，而且，二樓的門是打開著的。她的心涼了一半，每一階樓梯都那
麼難以跨越，當她進了門，看見一襲金黃色的布覆蓋著一具身軀，只
露出一雙鞋時，她還是覺得這一切都只是場鬧劇。她不願掀開布巾，
想著，那底下的人一定不是父親，絕不可能是的！尤其是那雙鞋很陌
生，肯定不是父親！彷彿只要不掀開來，不看清那人的臉龐，就可以
假裝那不是父親。話說回來，這麼多年不住家裡，她怎會知道父親到
底穿什麼鞋？
弟弟沉默無語，只是看了她一眼。她很壓抑，不想哭，到後來，她
還是在旁邊跪下了。她逞強的個性，讓她無法在人前表達出她的悲慟，
可她知道，她欠父親好幾個響頭。卻什麼都來不及了……
直到那一天，她才知道，父親的身體有那麼糟，原來，父親要吃那
麼多種藥？她怎麼都不知道？她這個女兒，除了跋扈地忤逆父親、任
性地折磨父親的疼愛、囂張地蹧踏父親的包容之外，到底為這個父親
做過些什麼？別說是幾句女兒對父親甜膩撒嬌的貼心話了，甚至是偶
爾回家一趟遇到父親時，她也吝於說一句：「爸，我回來了！」
為什麼她可以這麼不懂得怎麼當一個乖女兒？為什麼她可以固執頑
虐到這種程度？她怎麼可以這樣！該死的應該是她，再怎樣都不該是
這個一生為家奉獻的偉大父親啊！老天爺為什麼不眷顧她這個了不起
的父親一點呢？他辛苦了一輩子，一丁點的福都還沒享受到啊！
她知道，她不可以一直哭，不可以失眠難過，這樣子，父親會走得
不安心，可是，父親的離去確實狠狠地擊倒了她。一直像座山的父親
倒下了，她的世界也崩塌了，她不知道往後的路該怎麼走下去……
樹欲靜而風不止，她明明懂得的，為什麼明知故犯呢？為什麼？為
什麼？為什麼啊？！她想放聲痛哭，她想嘶喊，可是她做不到。她就
是無法讓自己好好地哭一場，然後擦乾眼淚好好過日子，她只能很壓
抑地啜泣，甚至強忍眼淚，彆出天天失眠。
父親，你離去的時候，或是在你生前，是否有那麼一丁點兒懂得你
這個不聽話女兒心中對你的愛？你是否原諒了她？是否沒再怪責她？
媽媽說，你早就原諒她了，是真的嗎？真的是真的嗎？只是，她永遠
無法親自由你口中得知了。
你走後的某一天，她做了個夢。夢見她就站在二樓，看見你坐在摩
托車上，戴著安全帽，笑得很燦爛開心地向她揮手道再見。她是否可
以解釋成，是你對她了無怨懟了？所以才能笑得那麼燦爛開心地跟她
告別。她可以這樣想嗎？可以嗎？
父親，你是她這一生中最敬佩的男人，也是她這一生中最愛的男人，
她只是太不懂事、太自私，所以讓你失望、讓你傷透了心。她的性格，
自會決定她的命運，雖然你讓她擁有平安幸福的年輕歲月，但她往後
自會為了她的性格而付出代價的，事實上，她已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就是失去了你。雖然你地下若有知，肯定會再全心的保佑她；雖然父
女之間的互動不深，但你對她的愛永遠是那麼無私偉大而包容。
她只能在此告訴你，她真的真的真的很愛你，如果人生真有來世，
她希望下輩子你可以好好地過日子，不要再那麼辛苦了。然而，老天
若是真的有眼，祂就該讓你早登極樂，甚至無須再墮入凡塵，承受身
而為人所要背負的生老病死等等痛苦折磨。
很遺憾，你們之間只有30年的緣份。巧合的是，你的頭七正好是她
的生日。她本就是個沒在慶祝生日的傢伙，未來也更沒有理由去過生
日了。賦予她一半生命的人離開了，生日還有什麼值得慶祝的道理？
雖然，說得再多、做得再多，顯然也已經來不及了。但她一定會活
出屬於她的光采，因為，她要讓你知道，她絕對是個可以讓你感到驕
傲的女兒，遠勝過兒子。當然，她也希望你的兒子能讓你感到驕傲，
她只是希望她自己可以成為一個讓你覺得她是個不輸給兒子的女兒而
已。
父親，你安心地走吧！在你生前，沒能好好地孝順你，是女兒不肖！
這一生，虧欠你太多太多，只能好好地孝順母親，告慰你在天之靈。
如果，你地下有知，有任何需要，女兒一定為你做。只可惜，沒能在
你生前就為你多做一些，將成為永生難以彌補的憾恨。
父親，謝謝你這一生的付出與奉獻。母親向你磕了三個響頭，感謝
你這一生對她的照顧。而女兒該給你的，又豈只是三個響頭就足夠的？
人生本已避免不了遺憾，如今再添一樁。情何以堪……
願全天下的子女，都能及時對父母表達心意，莫留悔恨。
[ 此文章被kennyp在2004-11-25 23: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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